湖岸對面的煙火
旅行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件影響要素是同行對象；無論一個人或是與不同對象出遊，都會呈現不同的樣貌與氛圍，最基本的行程步調也可能完全相反。
身為彰化人，早已習慣到日月潭的數次一日遊；從九族文化村搭纜車抵達鬧區中心、在伊達邵碼頭的老街上人擠人，不管去過幾次，我從未認同過日月潭的美。直到前陣子跟年齡相仿的朋友們一起在日月潭待了二天一夜，我才發現根本錯怪了日月潭，它的美無法單純用文字形容，是能夠讓人靜下心來、純粹享受一種心靈沉澱後的美。
一個人若是身處在一幅畫當中，很難領略大自然擺布顏色的奧妙；等到遠離喧囂，站在既遠且高的地方遙望，日月潭的整池碧綠鑲嵌於層疊的山巒之間，山色楚楚秀麗，勻稱的寶石水色彷有生氣，因著湖面上不時掠過雲隙間的陽光，每抹波粼勻稱地散落在眼底，巧妙地成為天地間令人屏息的靈動光彩。
午後走上貓囒山步道就已有這樣的驚喜，待到入住雲品酒店，拉開落地窗、走入陽台也同時走進湖色給的展闊，眼前的山與湖就容納了天地萬物，整個人的存在或煩惱霎時都可以忘卻；望之而湧生於內心的寧靜，或許是大自然給予人類最棒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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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什麼喜歡、為什麼需要旅行？或許，行間的風景能將人從城市所處的小小格柵中拉出來，短暫自由，至少釋放精神的緊錮，無拘於天地便得以將心靈交付給漫遊的大自然；假如一個人旅行，就有機會跟自己充分對話，假如與其他人一同旅行，能夠用各自角度談論各種話題、並一起創造出屬於彼此的回憶。大自然帶給一個人心靈的寧靜平安，透過與自己對話釐清自己掌握自己的極限，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則是未來回憶的泉源。
傍晚去水療館，多數其他遊客都在親子池陪小孩，我們則是獨享整座游泳池、一人一賽道競比速度；先前吃過最滿意的自助餐是凱菲屋，但雲品的自助晚餐豐富程度毫不遜色，尤其生魚片區提供無限生食干貝讓我印象深刻；一群人一起吃自助餐，最方便的是有人會分享拿了什麼好吃、也有人會排雷，然後還有人不信邪硬是要踩雷。
飯後出外散步，一夥人行經夜晚山路；假如平時只有黑貓跟我，一定會錯過路邊不起眼的告示，或是害怕夜深不敢貿然探險。但是有人眼尖發現湖邊小徑，另外有人開亮了手機照亮不起眼的路，人多壯膽、浩浩蕩蕩沿著雜草叢生的階梯拾級而下。
那段環湖步道其實有個正經的入口，不知為何暫時封閉；我們尋到的別樣入口雜草蔓生，一路走來只有我們一行人。路燈逐漸遠去，抬頭望天就能數星星，忘了是誰先注意到，黑暗的湖中有一艘扁長小船，安安靜靜佇立在離我們不遠之處；相隔不過數公尺，船上隱約有盞微弱的燈光，慢慢地搖曳於黑暗之中，似乎有個人獨坐船上，無聲地拉起釣竿、又無聲地拋出釣餌。
湖岸對面也是一片靜謐，在黑夜中卻有個顯得特別光亮的所在；有人說、那就是伊達邵碼頭。
恰逢日月潭花火音樂嘉年華，晚間會在碼頭附近施放煙火，有人提議：這個地方視野開闊，正是觀看煙火的好地點。有人卻不這麼認同，例如熱門觀看地點是更高處的文武廟、或者乾脆回酒店房間陽台悠閒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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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湖畔，另一岸的碼頭燈火隨著風的流動，明滅閃爍倒映在湖中，遠眺這景象讓我想起很熟悉的畫面。在《神隱少女》當中，千尋以為與父母走散，收到白龍的提示後一個人跑到河岸，然而河水上漲，來時路已是整片汪洋水面；千尋坐困岸邊，看著河岸對面的燈火，惶恐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前的景色幾乎如同電影中的畫面，腦海以為像夢一般虛幻、現實中卻是千真萬確的一幕；沒想過會這樣走入電影一瞬，剎那間的神秘與靜謐讓我非常驚喜。
文武廟必然人擠人，房間陽台也容納不下我們近十人；最後，大家仍決定待在原處看煙火，沒有其他遊客的景點、就是最棒的景點。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接近，沒有人知道煙火會從何處竄出，大家百般聊賴，有時看著那艘小船、有時輪流說說笑話，直到突然其來的第一株煙火「咻」地一聲竄升至空中、絢麗如花朵般綻放在夜色裡，天地間重回寧靜，大家很有默契地沉默觀看煙火；在黑暗間仍能分辨出山與湖的邊界，煙火在湖面上的倒映更是絕美，而小船的釣竿一動也不動，好像也正跟我們一起屏氣凝神欣賞煙火。
原本以為湖岸對面的燈火如夢虛幻，直到煙火在空中的盛開繽紛了整個夜空，我才發現湖中的顏色倒映更加迷離；一時之間眼睛太過忙碌，不知道應該是要直視空中煙火的真實之美？還是俯視湖中煙火的淡然夢幻？
想起在吳哥城看日出的時候，有人說，日出那刻、當太陽從棕梠樹間一躍而出，你很難抉擇到底要看吳哥城上的日出？還是吳哥城前荷花池中的耀眼之日？當時我不以為然，幹嘛不同時看就好？現在站在日月潭的煙火面前，我才知道看與不看、世間這種重沓的美竟確實同時存在，甚至叫人捨不得放下其中一種。
差別在於，當時吳哥城擠滿了同樣觀賞日出的各國遊客，喧囂吵鬧(尤其身後好幾個西班牙人)，我的心並沒有感受到平靜。但在日月潭的這個夜晚，跟朋友們幸運地尋到了這個只屬於我們不到十個人的湖邊小徑，大家充滿默契、靜靜觀賞煙火，雖然偶爾有讚嘆、卻不干擾彼此，在這樣的氛圍下，才清楚感受到這份寧靜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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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飯店的時間尚早，大家一起去健身房重訓、鋪開瑜珈墊稍做伸展，最後各自回房間稍作休息。裸湯開放到11點，我跟黑貓約定好時間，各自去男女裸湯；我一個人泡在溫泉池畔，那是最靠近氣窗的位置，旁邊裝飾了庭園擺件與植栽，熱氣氳氤，我還在回味夜晚的煙火。行過小徑、初見湖岸對面閃爍燈火的那一刻。
隔天一早被晨光喚醒，一睜眼就是滿湖水色，如果每天起床都是由這幅景象歡迎我回到世上，那實在是太幸福了。
黑貓也很快醒來，我們又去泡裸湯；吃完早餐回到房間，朋友把握最後時間、打內線電話邀戰；玩了幾回桌遊、有的人退場去收拾行李準備退房，剩下的人恰好湊一組橋牌，紙上遊戲的樂趣是隨時隨地的垃圾話，組隊比賽，最後一場我們決定讓一個從未輸過的人、跟另一個從未贏過的人搭配，這是一場矛與盾的對決。結果從未贏牌的人實力更勝一籌，維持了不贏戰績。
笑是最有效的醒腦，退房後大家決議去向山遊客中心附近租腳踏車，雖然環湖腳踏車道上走路的人快比騎車的人多，但騎到最美的那一段路，讓人又對日月潭再一次感到眷戀。
日與夜各有不同的美，但最美還是當自己內心沉澱下來之後，與天地的對視。湖岸對面的那場煙火，我想我會記得很久、很久，直到下一次拜訪，我這樣期待著。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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