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式蛋撻
桃子味與倫敦 的結尾,Alexandra為我開了門。
「在倫敦,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晚上大家圍在後院教我抽煙時,Nate、Alexandra 的室友,笑著如此說道。下一秒我就坦白:『其實我只是想看你們怎麼捲菸草。我在癌症醫院工作過,才不要真的抽菸。』他馬上大聲說:「你看,這就是倫敦會發生的事情!你利用了我們的善良!」西班牙人就是如此浮誇。
離開第一個沙發主的依依不捨,緊接著獲得第二個沙發主、與她室友和其他沙發客們給我的驚喜。可以,這很倫敦。
我怎麼想得到這十一個人昨晚還互不認識,今晚卻笑著聚在廚房聊天;Alexandra 昨晚幫我開門後,帶我到後院:來自羅馬尼亞的樂團就在眼前Live演出。很吵的主唱兼手風琴手,跟莫名安靜的吉他手搭配鼓手,大家一邊烤肉、一邊聽歌並跟他們點歌。
吉他手Mirza,他綁了滿滿的辮子頭、看起來一個禮拜沒洗的樣子,是很悶騷的一個人,今年才17歲。問了我的中文名字,他馬上即興編出一首歌,大家莫名其妙笑到流眼淚,輪流上前唱自己母語的流行歌,樂團硬著頭皮地幫大家配樂,各種曲風完全搭不起來。
就跟倫敦的天氣一樣,瞬息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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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德國時,我跟一個朋友結為旅伴,兩人互相照應一起前往東歐旅行;在布拉格的某天,我們大吵一架。其實她早就對我積怨已滿,只是她從來都沒有說過,當她一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她決定要丟下我,自己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旅伴早已是歐洲旅行的老手,而當時的我初來乍到,旅行技能並不成熟,甚至連清楚表達的語言膽量都有限。
看著她扭曲的表情、撂下拋棄我的話,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聽說在集中營的毒氣室裏頭,屍體會呈垂直狀堆積如小山;為了呼吸到僅存的空氣,人們別無選擇,只能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 我不怪她,或許,她只是想要呼吸新鮮的空氣,不惜踩著我往上爬,又或許,陷我們兩人於毒氣室的責任,我也逃脫不了一份。
那天的陽光熱辣辣地照在我臉上,我想,自己沒有資格反駁什麼。只是,我從此不敢再相信別人,不敢再去依賴別人。 這種被拋棄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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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天氣,忽晴時雨。待了三天後,又是一個離別的前奏;早上喝茶與吃早餐,Mirza 很不滿:「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繼續住?倫敦不好嗎?還是嫌我們歌不好聽?」Alexandra 擺出大姐姐的姿態跟他說:「我工作的幼兒園還有小孩的招收名額,要來嗎?」Nate 解圍道:「不要把氣氛弄得這麼糟嘛,倫敦這麼小,隨便走都遇得到,多去新的地方、認識更多的人,多好哇。」
外頭飄著雨,Alexandra 說出門散散步也好,決定送我到地鐵站;走經路上的小店,來自葡萄牙的她說,一定要讓我先嚐嚐好吃的葡式蛋撻,她伸手擋住我拿出的錢包,跟店員點了兩個蛋撻、分開包裝。走到車站後,Alexandra 又說:「既然都走這麼遠到地鐵站了,我乾脆跟妳坐地鐵去維多利亞車站吧,我待會可以再去市區逛逛。」倫敦地鐵票,分尖峰跟離峰時間,票價不同,但對我來說都很貴,我心想不要讓她多花錢,說好了不用出站,讓她再轉車去其他想去的地方。
我們在地鐵上天南地北繼續聊,沒想到,地鐵到了維多利亞站,Alexandra 摸摸鼻子說:「我其實也沒有特別想去什麼地方,不如陪著你多走些路、我們可以再多說些話。」於是她還是出站了。眼看她的oyster卡一刷扣款,我心裡感到一絲感激與溫暖。那時候雨早停了,天空漾著些許藍,她一路陪著我走向巴士站,我想不起我們究竟聊了些什麼,只記得途中看見一間老舊的教堂,我提議進去參觀、稍作休息 (因為我背著10公斤的背包)。教堂裡的人寥寥可數,我們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周遭靜謐、我們小小聲說著話,講到好笑的地方,她轉過頭看我,笑著的眼睛特別漂亮。
再怎樣美好,也不能無視不由分說經過的時間;最後我們終於還是走到了巴士站;Alexandra 低頭遞給我紙袋:「這裡的兩個蛋撻,有折口的那一個、撒了肉桂粉,另一個是原味;我不知道你會喜歡哪一個,所以想讓你都嚐嚐看;我跟你說喔,這算是很正宗的葡式風味;當然,還是差我們葡萄牙一點,下次如果你不是來倫敦、我們也可以約葡萄牙,我再帶你去到處逛跟玩!」
我抓著蛋撻的紙袋,一個人走進了巴士站。回頭望去,Alexandra 站在不遠處向我用力地揮著手。然後我回過頭,帶著蛋撻找到了我要搭的巴士;前往Kent的路上,我坐在巴士的最前排開封,這一個是原味的…另一個…撒上了肉桂粉。
我想起在布拉格的那天中午,我想起了前幾天在後院跟大家一起烤肉、聽著手風琴與吉他合奏的夜晚,我想起了 Alexandra 開門時我的忐忑,以及方才她低眉敘敘介紹肉桂粉蛋撻的專注神情。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被憎恨、被拋棄……但原來,我也有機會,受人歡迎、獲得重視。
我咬下第一口蛋撻,巴士繼續前行,窗外的風景仍沿途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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