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放空能手
看過一位推友，他的個人簡介裡寫著放空能手；我很喜歡這四個字的感覺，總是想要把它當成禮物送給我媽，甚至希望能吊一根紅蘿蔔在她眼前，眼前刻著這四個字，展現我對她的期許，希望她有朝一日能真正成為一位放空能手。
但是，大概不太可能吧。因為我家已經有三位放空能手：爸爸、姐姐、跟哥哥；而我，最近正在面對人生的分叉路口：該跟多數人一樣成為放空能手？還是成為跟媽媽一樣的忙碌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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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十年前就已退休，他每天生活過得非常輕鬆，不用煮飯，每天早上出門跟朋友喝咖啡聊天或逛跳蚤市場，下午出門爬山運動，晚上看電視追劇；而媽媽卻一直不想要退休，即使她現在的工時不短，回到家後的她，依然得張羅大部分的家事、包含煮飯；她堅持每晚都要洗衣服，即使大多時間、衣服並不到五件。
為了她健康著想，我一直希望她盡早退休，但她卻說：「可以上班，其實我比較輕鬆；工作不繁重，同事好相處也好笑，每個月還可以領不錯的薪水。但是，待在家裡，我永遠都有做不完的家事；要煮飯伺候你爸、陪他出去玩，重點是他出門去的地方永遠都是重複那幾個，很無聊。想到退休後每天都要跟他綁在一起，那種日子絕對比我現在的生活更累、更痛苦。」
每次我回家的周末，都默默觀察我爸；事實上，他也不是媽媽說的那樣一無是處；他嫌我切菜方式不對，我笑著說：「卡行你來。」他其實也會默默接過菜刀鍋鏟去炒菜，我只需要在吃的時候、稱讚他一兩句，喜歡被拍馬屁的他感覺很得意，下次就會搶著炒菜給我吃。
爸爸最大的致命傷，不是他不會做事，而是他明明有能力做，可是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出面要求，他寧可一坨坐在沙發上划手機，也不會主動出現在別人可能需要他的任何地方，更不可能積極地問你需要什麼或是幫忙你；基本上，家事好像跟他關係不大，即使現在的他早已不需要出外工作，他依然內建一種觀念：「我太太同時要工作跟做家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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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問題在不少家庭與婚姻中，都很常見；平日的生活，大家各自工作，由於自由時間有限，能做家事的時間並不多，反而不容易發現不公平的地方。
但是周末，我爸會自動進入放空能手狀態，他可以享受他周末的空閒時光，他不需要去設想三餐吃什麼、去哪裡玩、要為下周採買什麼做準備，他幾乎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從早到晚，都能夠保持悠閒平靜、遺世獨立的心情。
而我媽完全相反，即使到了周末，她依然會變身為戰鬥陀螺；她會從早上六點起床開始準備早餐，出門買菜，早上八點回家整理家務，早上九點開始準備煮午餐，吃完飯後收拾跟稍作休息，睡半小時午覺，下午兩點去看醫生，下午三點回來做醃漬物/碗粿/菜頭粿/某種食物，下午五點開始煮晚餐……可是我爸，其實從頭到尾也都沒有要求她做這些。
如果我有回家，基本上作息就是跟著她跑、成為第二顆小陀螺，因為如果不幫忙她，我心裡會覺得很內疚；我的手因為接觸性皮膚炎，無法長時間沖冷水，為此、黑貓定時幫我買好幾副的IKEA橡膠手套，讓我能夠帶回家，或者如果他跟我一起回家時，就會成為另一顆輔助我的陀螺。(貓：去你家比教召還累…)
爸爸跟哥哥都是放空能手，哥哥周末偶爾會帶兩個姪女回家，但基本上他是在幫我們增添任務的難度；回到家的他，通常只剩下吃飯、睡覺、出門找朋友直到半夜11點才回家的功能。有其父必有其子，有需求時若使喚我哥，他一樣使命必達，前提是你要先找到他並且下指令。至於我姐？她年長我很多歲，在我懂事之前，她是媽媽手下的第二顆資深陀螺；小時候的我看過她坐在我家門前刷鐵鍋的背影，晚上目睹她用手洗衣服，只是直接沖濕所有衣服後丟進機器脫水、用手指比在唇邊跟我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如今的她，一年大概回家一次，而且是快閃2.5天、拿完她要的東西就走人的那種。姐姐其實是花我爸媽最多錢的人，我始終對於她拋棄媽媽的行為覺得又遺憾又憤怒，但多多少少、還是能理解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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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不是不慘，要說到性別壓迫，身為男性的他的生活也非常辛苦。
然而我在家感受到的無奈，多半還是來自媽媽。她既身為父權結構下的傳統女性，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好像她生來就必須做完並做好所有家事；悲劇的是，丈夫並非傳統父權中，能夠一肩扛起經濟大任的角色，賺的錢不夠多、人又太廢，她依然得外出工作補貼家用，每天的24小時都紮紮實實地用好用滿。
於是媽媽就自然地把這種責任強迫傳承給姐姐跟我，希望我們成為她的第二顆陀螺。姐姐早退出了我家的生態，她不想生養小孩、一點都不想要為了小孩再去犧牲自己的半點人生。
有次我爸惹我生氣，堅持不道歉，我也一直沒理他。睡前媽媽來敲房門、遞給我一罐養樂多，叫我早點睡；隔天傍晚聽見爸爸喊我下樓，原來他跑去買了我最愛小店賣的粿仔條。當我走進飯廳，發現他已用瓷碗幫我盛好，還擺好餐具在旁，我嘆了一口氣。
40-50年代出生的他們是孝順的最後一代，也是被小孩拋棄的第一代。
他們以前就是如此被家長與社會壓迫，一路過來，如今靠自己成了家、退休後想要享受小孩的孝順與照顧，卻發現多半受過高等教育的小孩，早已不買舊社會觀念的帳；面對這種情緒與親情勒索，大家能躲就躲，反正該拿的資源早就用完，不要太常回家、或者回家後裝死，家長也多半不會忍心對小孩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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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最近就站在人生的分叉路口：我很確定我不想要選跟媽媽一樣的陀螺之路，但是我也絕對不想要拋棄媽媽。一個被家庭價值壓迫與剝削的人，真的很衰，真要說他錯、幾乎等同否定他信仰的價值觀，難以接受。有毒的是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對於每種性別不同方面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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