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分工,  觀點

獨自玩沙的男孩

近來因為疫情,總是盡量避免在餐廳內用餐;有時候假日天氣好,我才去喜歡的餐廳外帶餐點,帶著野餐墊到人煙稀少的公園,找一處綠樹遮蔭、席著草地坐在戶外用餐。

那天吃完飯,躺在草地上假寐,醒來後陽光正媚,我跟黑貓赤著腳繼續待在野餐墊上看書;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哭聲,一個爸爸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走近,小男孩哭得抽抽搭搭,雙手摀著流不停的眼淚,一張小臉脹得非常紅。爸爸帶著他坐上公園旁的長椅,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話,小男孩聽完後放聲大哭,爸爸愁眉怒臉,也大聲地甩了一句:「要哭、你就在這自己哭。」隨即轉身離去。

因著我最愛的外婆之死,我陷入了「死亡到底是什麼」的疑惑裡,為了理解死亡的真面目我開始解剖蛞蝓跟青蛙。當我把解剖對象轉換成貓時,剛好與我的性萌芽期重疊,我在殺貓過程中體驗了初次射精,於是對貓的虐殺嗜好與性興奮結合在一起,殺害對象從貓變成了人,肇下了事件。

《絕歌:日本神戶連續兒童殺傷事件》,時報文化出版

我腦中閃過少年A的獨白,假如在他兒童期,恐懼與未知出現時,能夠有一個親人、師長,或者他熟悉親近的人出現,妥善溫柔地承接住那些不安,跟他好好解釋並且適時陪伴著他,這個世界上會不會能夠因此沒有那些受傷、失去性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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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黑貓:「男生真可憐,年紀還那麼小、居然被拋下自己哭。」
黑貓淡然回應:『是啊,如果是女生,大概會有人陪著她、或是溫柔安撫吧。』
我說:「我是不是不能過去跟他講話?」
黑貓:『不行,陌生人不應該主動跟小孩聊天。』

我嘆了一口氣,低頭繼續讀手中的書。

小男孩的哭聲逐漸變得微弱,但還是一陣一陣地傳來;過了快十分鐘,我忍不住抬起頭看,他或許已經哭累了,擰著手在衣袖上抹淚,臉上滿是淚痕,衣襟處皺巴巴地、看起來很哀傷。原本小男孩面向我們、背對家人,此時,他像是讀完時間、偷偷地轉過身,回頭看在遠方野餐聚會的家人們。我跟著他的目光望去,沒想到,大家一派和樂、笑談玩耍,沒有任何一個人關注孤零零的這邊。(又或許大人在假裝、不想寵溺他)

小男孩發現根本沒有人理他,滿臉委屈傷心地轉回了身子,無助地把整顆頭埋進雙膝,再度放聲大哭。

我感到不忍心:「這麼小,就已經體現邊緣人的特質了。」
黑貓:『不要落井下石。』
我:「這是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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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幸運的心理變態」,我的家庭一直在悉心培育我。可能正是因為我不曾受到暴力虐待,父母和其他家庭成員也一直用愛和支持保護我,我才可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的這種「幸運」根本不是種運氣,是一種有意營造出來、適合培育孩子的環境。

真正優良的教養可以戰勝先天不足的基因,我不認為我們應該把與心理變態有關的特質和基因從社會中完全驅逐,這樣做會使社會鈍化並且滅亡。我們要做的,只是在變態人格者幼年時就發現他們,並且使他們遠離麻煩。如果處理得當,那些缺乏同理心又十分好勝的人,可以發揮正面的影響力。

– James Fallon /《天生變態》,三采出版

小學時某次做夢,幾個家人都在意外中死了,我滿身大汗醒來,哭著跟姐姐說了這個可怕的夢。她聽完之後,輕輕地拍拍我,告訴我《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一個商人想要招待朋友,讓女僕出門買一壺牛奶回家,一隻老鷹在野外捉了一條瀕死的毒蛇要回巢享用,卻沒想到、在空中飛翔的老鷹與女僕交會,毒蛇牙上的毒液竟滴落在女僕帶回家的牛奶裡。朋友滿心歡喜喝下牛奶,暴斃而亡。究竟是誰害死了這個人呢?商人?女僕?老鷹?還是毒蛇?故事中,沒有一個人想要讓商人朋友死,但他卻死了,這又能夠怪誰呢?」

那時候就這樣被姐姐呼嚨過去,一邊想著她說的問題,想不出來、又覺得沒有人有錯;原來,死亡有時候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不需要有人因此負責,而我只是做了一個跟現實無關的夢,更無須自責與害怕。

最讓我感到安心的,是姐姐坐在我的床邊,牽著我的手、低聲跟我說著這個故事的神情。溫柔的語調,一字一句,我知道我不用害怕,因為有人會告訴、安撫我。即使未來可能還有其他問題,如果有人陪著我的話,我就能夠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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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回老家時,一天常有幾次帶姪女去附近遊樂場溜滑梯、盪鞦韆;時常注意到,小女孩幾乎都會有家長在身邊陪著她玩、一如我們,但經常獨自一人在公園裡玩耍的,通常是小男孩。孩子跟孩子很容易玩在一起,姪女太小不會與人對談,小男孩們似乎很久沒有說話對象、主動滔滔地講,我只好被動陪聊。那些小男孩開心地跟我說他們如何擅長玩這些設施,他今年幾歲、明年要上大班了,那些童言童語,只為博取我這個陌生人的注意與稱讚。

有次帶姪女去比較遠的公園大坑玩沙子,遠遠地有個小男孩、自己帶了一籃工具,沒有大人照顧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沒有樹蔭遮蔽的地方挖沙,一張臉曬得通紅。姪女說想去看哥哥堆了什麼房子,我們走近、男孩很開心地展示。其實沒有大人引導他、什麼也不是,但他依然玩得很開心的樣子。我餘光瞥到他身邊有一瓶礦泉水,整瓶都還滿裝,臨走前要姪女跟對方說再見,我忍不住提醒他:「弟弟,先喝個水再繼續玩,小心中暑哦!」滿頭汗的他點了點頭。

那個沙坑裡的小男孩影像從我腦中消失,我的視線又回到眼前這個埋在膝間哭泣的小男孩。我決定起身去上個廁所,走近他時,我輕聲問:「弟弟,你還好嗎?」他抬起頭來看著我,點點頭。我站在那,看見遠方他的家人貌似警戒地看過來,我慢慢地走開,他的家人起身、正朝這裡走來。

我只能希望,你的情緒能夠有人承接住,也有人能夠溫柔陪伴你;希望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好多知識跟故事在等待著你探索。

希望你知道,是大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其實沒有人想要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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