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門的白色房間

主臥室裡有兩扇白色的門，一扇通往走廊、一扇通往更衣室與浴室。

這兩扇門都是白色。

夜晚的房間因為大片窗戶透進來的月光，顯得並不陰暗，當兩扇門關起之後，門與牆壁、天花板之間瞬間融為一體，分不出門的界線，視線中好似一間沒有門的白色房間。

獨留兩扇窗，以及滲進百葉簾內的幽謐夜色。

– – –

我們住的是一間獨棟二樓的房子，前庭勉強栽了幾顆由HOA維護的小樹叢，中型的後院裡卻有一棵佔去窗景中天空將近一半視野的蘋果樹。

第一次看房時還是深秋，只留心後院滿地的落葉；待到搬進來，才發現其中藏了許多蘋果核。這些果實早已接近腐敗，依然藏有吸引許多小動物前來覓食的氣味。

客廳、餐廳、開放式的中島廚房正對著後院，尤其餐桌前對著通往後院的落地窗，一日三餐、配著窗外的樹影與草皮，有時候發現女兒分神看著窗外，大概率是有小動物來訪。

多的是麻雀和說不出名稱的鳥類，以及有時單槍匹馬出現、或成群結夥而來的松鼠。

朋友說，蘋果樹最麻煩了。有時候還有蝸牛會來。

– – –

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拉開百葉窗簾。

看窗外的景色、蔚藍的天空，看鄰居家煙囪升起的煙(尺寸過小，聖誕老人現在都把禮物直接丟門口的吧)；偶爾看小雨淋漓，或是整片天地白茫茫的覆蓋上一層厚雪、每台停在街邊的小車子上，遠遠看像擠了一片片鮮奶油。

每天傍晚天色將黑，最後一件事情也是拉上百葉窗簾。

鄰居家的燈也亮了，好似有人走動準備晚餐，大家紛紛拉上窗簾，隔絕掉外面的黑暗，點起自家的燈。

在台灣時對燈沒有感覺，來到美國後，燈變得特別重要。

尤其夜晚開車回家，美國路燈不多、有些路段一片黑暗，開得叫人心慌；但越靠近自家社區，沿途看見挨家挨戶門口與前院裝飾的燈，亮晃晃一片，回家瞬間變成一件令人雀躍的事。

有次去看房，是一間20幾年的舊房子，車庫在房子的後面，沒有後院、而是側院(side yard)，客廳餐廳接著大門，做成挑高的閣樓形式，白天一走進門，好像走進電影人家。

當時一看喜歡的不得了，恨不得馬上簽約，但美國看房分白天晚上，保險起見，立刻上網約了新的時間，當晚天一黑、一家三口興沖沖又來按密碼開門看房，一開門、心情與白天完全不一樣。

美國人不習慣在天花板安裝吸頂燈，不要說客廳、就連每間房間都暗晃晃；我們靠著走廊的燈、手機上的手電筒，勉強重新摸索過一遍房子。

「要租嗎？這間房子？」
「好是好，燈怎麼辦？」

兩個人回飯店後，上網研究了大半天，在美國要請水電師傅來牽線裝燈：想都別想，光人工費就貴上天，也別說房東可不可能答應了。

我心裡想：我們亞洲人就是喜歡整間房子亮堂的感覺，這種連天花板都沒有燈的地方，怎麼住？原本以為夢幻的挑高閣樓客廳，沒有了燈，夜晚來到、光想都覺得可怕。

美國人的做法是：買很多、很多扇落地燈。

雖然他們不時興天花板裝燈，但是他們非常熱愛插座，一間小小的房間可能安了十幾個插座都不過分，走到哪、電就到哪。

燈之於美國人，不單純是照明的用途，更是居家氣氛的營造與美感的延伸，不能夠接受一個開關「啪」地就完成一個空間的氛圍，而是需要藉由一盞又一盞的燈，今天心情好、就點一盞燈，今天心情比昨天更好、就點兩盞燈，燈的層次一盞又一盞，每天都有新的花樣。(我哪有這種美國時間？？)

– – –

最後當然沒租成那棟房子，雖然原因並不是因為燈。但說實話，知道沒租成的那天，我心裡偷偷鬆了一口氣。

現在住的房子裡，天花板的燈其實也不多，雖然整體來說比那棟古蹟多，但次臥跟客廳，基本上還是得靠落地燈來補強燈光，因此傍晚拉上窗簾後，第二件事情就是點燈。

尤其正值聖誕期間，有時心血來潮，也會順便點上聖誕樹的燈。我在亞馬遜上買了一株6呎高的樹，價格實惠、重要的是自帶燈泡串，附有8種點燈模式，每天都能依據心情來選擇。

不知不覺，我好像也愛上了由自己決定、燈一盞一盞點起的感覺。

有時跟女兒在客廳只是簡單玩個玩具，開個壁爐上的燈跟落地燈，好像就夠了；有時在廚房洗個水果，也僅需要中島上一盞小小的燈；晚上剩我跟黑貓在餐桌上用電腦、查資料或耍廢，就用餐廳最強的白光吊燈。

– – –

睡覺前，我們躡手躡腳走進房間，木頭地板雖然鋪著地毯，還是會因腳步聲時而發出聲響，女兒翻了翻身，我們小心翼翼躺上床，努力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各自入眠。

有時候我還會再次睜開雙眼，環顧房間；主臥室裡有兩扇白色的門，一扇通往走廊、一扇通往更衣室與浴室。

這兩扇門都是白色。

窗戶上覆蓋著窗簾，看不見外頭的蘋果樹，房間裡並非一片黑暗、而是帶著幽微的光亮，那種亮、使得視線中好似只剩一間沒有門的白色房間。

白天拉開窗簾後的光、窗外的樹木；夜晚拉上窗簾後的燈，屋子裡的影子。

或許這些程序都有其意義，在生活中、為每一天帶來不一樣的視覺體驗。

(本文完)

如果你喜歡這篇文章，請在下方幫我按 5 次Like、也歡迎留言給我，謝謝你行動上的支持！